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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說謊,一個說愛》用故事接住每一個脆弱的靈魂

《一個說謊,一個說愛》用故事接住每一個脆弱的靈魂


文/林農



當碧娜鮑許烏帕塔舞蹈劇場在尋覓新的編舞家時,他們找上挪威劇場創作家亞倫.路西恩.奧文(Alan Lucien Øyen),並只給他四天的時間,希望先觀察當時未滿四十歲的他將如何跟資深舞者們工作。據說,第一天他們完全沒跳舞,亞倫將全部時間都花在聊天及分享彼此的生命故事。但所聊話題之深,有些甚至是當了一輩子同事的舞者們彼此都不知道的私密經歷。而後三天,舞團像是一瓶甦醒了的陳年紅酒,創意與動作素材不斷迸發,亞倫只是靜靜坐在一旁,看著作品在他眼前慢慢成形。


身具編舞家、劇作家、戲劇導演、歌劇導演等多重創作身分的亞倫.路西恩.奧文,近年來以揉合多重劇場領域的特殊才華,在歐洲表演藝術界快速竄起。與他合作的團隊除了碧娜鮑許烏帕塔舞蹈劇場之外,還有大名鼎鼎的荷蘭舞蹈劇場、巴黎歌劇院、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哥德堡歌劇院舞團、挪威國家歌劇院、柏林國立歌劇院、比利時法蘭德斯歌劇芭蕾舞團等,無一不是歐洲表演藝術界的熠熠天團。歌、舞、戲之間的硬性劃分對亞倫來說似乎並不存在,這或許與他獨特的原生背景有戲劇性的關聯。




亞倫出生於挪威第二大城市卑爾根,父親是一名劇場服裝師,在由易卜生於1850年創立的國家劇院(Den Nationale Scene)工作,而母親則是劇院合唱團中的一員,小時候的亞倫則是以劇院後臺為遊戲場,在劇場的薰陶下成長。看遍各種表演藝術形式,亞倫發現唯有在看當代舞蹈的時候,他內心的躁動才會無法按耐,如同本能反應,小時候的亞倫首先決定成為一名舞者。16歲的亞倫進入國立舞蹈學校,但由於起步較晚,面對激烈的同儕競爭,讓亞倫一度在舞蹈與戲劇之間迷惘擺盪。畢業後亞倫加入了挪威國家當代舞團(Carte Blanche),2005年又受邀加入德國科隆的Pretty Ugly舞團,在前威廉弗賽舞者Amanda K Miller的指導下,他對編舞與肢體表達有更深的體會。在舞蹈路上努力前進的同時,亞倫也沒有放下對戲劇和寫作的熱情。


從學生時代開始,亞倫就知道自己有文字創作的天賦,因此也樂於在跳舞之餘從事劇場寫作工作。除了在排練場側擔任導演筆記紀錄員和劇本編修寫手,他也發現自己很會撰寫經費申請計畫書,凡是由他經手的補助計畫都特別順利。有天亞倫突然意識到,與其總是為他人作嫁,不如為自己創造機會。因此他開始為自己寫計畫、為自己找經費,開始為自己創作。但他沒想到,自己踏上的卻是一段艱苦的歷程。



©Mats Bäcker


獨立創作的路途並不平坦,蟄伏等待的日子也不輕鬆。接下來的十餘年間,亞倫就如同所有在劇場界浮沉的從業者,開始了接案養活自己、存錢進行創作、作品在小藝術節演出後再無下文、繼續回到接案討生活的循環。期間他編寫劇本、導演戲劇、擔任舞監、執導歌劇,為了生活無所不接,也同時鍛鍊出了他全方位的劇場歷練。亞倫的個人創作以結合文字與聲音的當代舞蹈為主,每次將影片寄給策展方之後都如石沉大海,被淹沒在策展者的收件匣當中,就算難得獲邀名不見經傳的藝術節,也總是到此一遊之後就再也沒有其他邀演的下文。亞倫將自己的團隊取名為Winter Guests,因為他們就像是從極寒之地來的一群過客,似乎找不到屬於自己的地方。



經過十餘年的沉潛和積累,終於在2015年,亞倫受邀成為瑞典哥德堡歌劇院舞團的駐團編舞家。當時哥德堡歌劇院舞團正試著轉型並爭取在歐洲當代舞蹈世界中的聲量,總監Adolphe Binder獨具慧眼,相中了亞倫舞蹈戲劇兼修的特質,希望亞倫為舞團創作敘事型當代舞蹈作品,並將舞者們培養成兼具戲劇特質的全方位表演者。亞倫的創作取材於真實生命經歷,從日常與陌生人的交談、個人軼事、乃至於當下的大眾文化元素中汲取靈感,往往能夠將表演者及創作排練過程與作品最終敘事牢牢結合在一起,依他自己的話來說,他一直都在探究關於現實與虛構,以及兩者的疊加。隨著哥德堡歌劇院舞團在歐洲的巡演,亞倫作品獨特如藝術電影般的氛圍以及伍迪艾倫運鏡般的敘事風格,讓他的名字瞬間成為歐洲劇場界的關鍵字。


成名之後,亞倫跟每個團隊的合作仍然還是從對話開始,就算是面對人數多如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的大型團隊,他也不惜花費數天甚至整週時間,逐一聆聽所有舞者各自的故事。亞倫會將故事略加修改,一方面使故事更加普世化,另一方面則是出於保護表演者,讓他們不必承受赤裸地攤在陽光下的脆弱。



2019年的七月,亞倫受兩廳院的邀請來臺灣進行了一個為期三週的實驗性創作,一同隨亞倫返臺的還有曾經在哥德堡歌劇院舞團與亞倫共事的臺灣舞者涂力元與吳承恩,而這兩位後來亦成為《一個說謊,一個說愛》的原創表演者。在臺灣期間,亞倫認識了許多年輕臺灣表演者,其中李奕騏成為近年來國際巡演的班底,以及這次來臺演出的卡司。


吳承恩眼中的亞倫是一個很敏銳而細膩的人,他可以察覺到舞者細微的情緒波動,精準抓到隱藏在故事背後的潛意識陰影。但也因為心思太細膩,許多一般人習以為常的情感重量對亞倫來說反而難以承受,以至於有時候他必須把自己關閉。令人意外地,擅長聊心的亞倫偶爾也會表現出社交恐懼的一面,尤其是在面對人群的時候。想必他為了劇場創作,一定花了很多能量和精神,努力去克服第一天跟大型舞團見面時的那種壓力。



©Mats Bäcker


李奕騏回想跟亞倫一起創作時,亞倫會把發展出的表演素材,或是當下未解的提問,一一寫在便利貼上,貼滿整面牆。在排練中途、或一天的結束時,看到那面牆就會產生滿滿的思緒和靈感。在創作期即將收官時,這些碎片般的便利貼就會在亞倫的細膩安排下,成為讓所有人都感到舒服的一幅完整拼圖。關於私底下的亞倫,李奕騏記得2022年在挪威巡演時,因為有舞者臨時無法上場,亞倫被迫在一個下午之內重新學好臺詞跟動作,當晚跟舞者們一起上臺演出。不知道是因為作品的重量、還是面對挪威觀眾的壓力,抑或是單純太久沒有表演,亞倫上場前身體不斷顫抖,但一上臺他就立刻變回一位稱職專業的表演者,也因為亞倫跟所有舞著們彼此都有足夠的信任跟深刻的羈絆,最終能夠在舞臺上好好支持和接住彼此。這場最特別的演出,讓李奕騏相當難忘。


Story, stoy, die. 是一個西方流行的團體遊戲,類似故事接龍,也是表演或創作訓練中常用的一種練習。參與者圍坐成圈,其中一人開始講故事,在任何時間點,主持人都可以打斷並指定下一位參與者接續,如果下一位無法合理地接上故事,所有人可以一致地喊出 die 讓他出局。在亞倫的劇場世界中,他不會讓任何人出局,乘載著表演者與亞倫個人的故事,《一個說謊,一個說愛》無比溫柔地接納,並為出口提供一扇門。



©照片提供:林農,編舞家亞倫2019年7月在兩廳院前自由廣場上,感受臺灣盛夏的溫度和烈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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